1988年的立冬，我经历了人生的重大转折。那天，我被推上了手术台，经历了长达十六针的缝合，仿佛经历了生命的重生。输血的疼痛和药费的巨额（厂里差点没报），让我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与宝贵。当我大汗淋漓，冲向生命的最后一刻，我突然意识到，我正在为一个我不爱的人生产，我违背了自己的意志，一错再错，包括这个无辜的小生命。我的哀鸣声在产房回荡，护士小姐们或许认为我太娇气，但她们没看见我悲伤的泪水打湿了整个胸襟。

1988年11月7日，我成为了母亲，生下了3.8kg的女孩。当我被推出产房，家人却不知去向，姑姑上班去了，丈夫似乎消失了。我成了一个人在战斗的英雄，独自面对这个新世界。人类自身的生产是伟大的，崇高的。我想说的是，爱女孩吧，女儿、母亲、妈妈，每一天都记住女人的伟大。所有的男人都应清醒地意识到，你们不是男人生出来的，是女人你们母亲用命换来的。记住，跪在你母亲面前，流泪吧，忏悔吧，永远记住那一伟大的时刻。

我经历了从人生低谷到高峰的转变。当我怀抱这一小小的生命的时候，一切的不满都消失在大气层里，我成了一个百万富翁，一个富婆。这个小生命，真是太神奇了。她是那样的清秀，小胳膊小腿那么一点，让我想到了火柴棍，生怕一碰，就折了。她的到来，使我焕然一新，我爱她，每一天都爱不够。

我发现她很能吃，这使我又心疼又高兴。我几乎整夜不能入眠，白天看着她，晚上也看着她。只要她有个风吹草动，我就象黑旋风一样准时到达，为她换尿布，给她喂奶。没事我就端详她，看她手背上的一个个小坑，象小酒窝似的，摸她冰凉的小脚，晚上，就着月光，我还会翻来覆去地看，一根毫毛一根毫毛地查看，看老天在她身上留没留记号。

她的每一次成长都让我欣喜若狂。她会笑了，会跑了，会说话了，她是我的吗？我怀疑自己能有这本事。我从奴隶到将军，不，是从将军到奴隶的完全蜕变。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底朝天，我不管不顾，我认为它们都是毕加索笔下的抽象画。别人不懂，我懂。我知道这些东西都在那里，姑姑来看我，大气都不敢出，说几句话，然后飞快逃走。我苦中作乐，糊弄着自己，有时一天就一顿饭，体重迅速下降，收到了良好的减肥效果。

我给她取了个小名，叫宝宝。我曾认为自己是一个很雅的人，在船厂技术科上班时，隔壁的老娘们一提孩子长孩子短，我就怒气冲天，认为俗不可耐。今天，当我成了母亲，我给心爱的女儿取的名字是“宝宝”，我认为只有这两个字，才能代表我此刻和永远的心情，非它莫属，简直就是为她准备的，有备而来，为她造的。

劳累的时候，会想到天天盼着生，要知道如此辛苦，还不如在肚子里揣着呢。又想到，她要是一夜长大，该多好啊，该少操多少心。我给她喂奶时，有诗意与情怀，“小羊乖乖，把门开开，快点开开，我要进来，妈妈回来了，妈妈要给你喂奶。”我低呤着童谣，这是所有的人在我眼里都是狼外婆，都不怀好意，都要拒之门外。

她长得越来越好看，越来越有意思了，不管是醒着还是睡着了，都生动无比。我很想逃离那个地方，没有朋友，只有忠实的狗，再说产假也到期了，我很想抱我的千金回去，但一想到上班头就老大，我认为我吃不了一边上班一边带孩子的辛苦。那就这样吧，我不回去上班了，一直等到调过来为止。厂里愿意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，反正我现在为了小孩有点走火入魔了，你们惦量点办吧，我已无药可救，孙思邈来了也不好使，谁让我一路坎坷，遭那么多罪，有那么多磨难。反正现在我的脸皮也厚了，破罐子破摔，过一天算一天，谁说什么我也不在乎。

我永远感激厂里对我的宽容，技术处的娄处长说：“不回来就不回来吧，也不缺她一个人。”厂里象她这种情况不多，对象每月就50元钱，她每个月就一百来块钱。娄处长，我听说您没有孩子，可您有一颗慈父般的心，每想到这一段，我的心就要跳两下，想立马拿上礼物，拎一瓶道光二五去看您。

我每月拿着小金按时给我寄来的不劳而获的工资，心有些哆嗦，这个月是170.33，那个月是125.80，我是一只硕鼠呢。我想我对船厂没做任何贡献，上班吊儿郎当，就在报缝里写了几首小诗，给了我许多假，让我探亲。我坚信是父亲积德了，我跟着借光了，让我做女儿的享用了。

孩子要上户口了，报什么名？我和她父亲反复琢磨，觉得世上所有的字都配不上我的小宝宝，怎么办呢？我两眼望着屋顶，脑袋空空的，这时所有的才都变成了柴火，化为灰烬。这时所有的情都还给太白了。我决定来个紧急迫降，一狠心说这样，将字典拿出来，翻到那页是那页，就在这一页上找吧，他父亲把字典打开一看，是琪字，天使的意思，就叫它吧。（琪琪格尔）。（齐齐哈尔）

我的小宝宝在一天天长大，在一寸寸长高。我想到奶奶说的“有苗不愁长”是的，见风都长。但她真不该在这样的环境长大。她应该在绿草地，小木屋长大，坐在那玩耍，旁边有竹椅子，有会眨眼睛的布娃娃，有小推车。有清新的风吹拂，有和她一样大的小朋友，呜咙着大人们听不懂的语言。

哦，什么也没有，我只好抱着她去刘家桥照相。让她小时候的乖模样定格成为永恒，好让以后回味，我在刘家桥给她照完相，我不愿再回那狗窝一样的家，我抱着她，发现她的小手有些脏，就到水管前给她洗手。我永远也忘不了，她看见水从龙头里跑出来，那种欢快、惊奇、兴奋的样子，我觉得那一刹那永不磨灭，它是1989年最动人的画面，我当时心醉得无以复加。哦，我的小宝宝，这么大才第一次看见水龙头，啊，和你一样大的小孩，可能已在蓬头下洗澡了，我可怜的小宝宝，母亲都给你提供了些什么？我同时又被巨大的惊喜占据，这是个有灵气的小女孩呢，很机灵，反应很快，对瞬间美捕捉得很到位。

我怀抱小宝宝回家时，我希望时间飞快过，因为这里环境太差，苦不堪言。我怀抱小宝宝回去时，我希望时间慢慢走，让我细细体会做母亲的快乐，童真的快乐，小宝宝，你知道吗？当我和你一起抢球时，和你一起用纸叠小船时，和你一起捉蝴蝶时，和你一起哼歌时，我便回到了小时候，你让我拥有了二个童年。

我不再是过去的我，女儿彻头彻尾地改变了我。我变得很有耐心，看着她吃饭，再也没有一口喂成一个胖子的那种急燥。我看着她蹒跚学步，两条小腿象风摆的细柳，那么弱小，又那么顽强。因为这新鲜的人儿，我对周围的一切深恶痛绝，空气污浊，路面真脏，没有花香，没有小草（只有野草，野火烧不尽，春风吹又生的那种野草）我孩子的童年充满了遗憾。

现在泡崖那已拆了，院子里爷爷种的月季花，葡萄树（橄榄树）都不在了，老槐树还在吗？香椿树还在吗？（山楂树还在吗？）我不敢回去，怕现实太残酷。什么都没留下。我现在回头想想，我还有没有勇气再过那样的生活，回答是肯定的，没有。那时是因为刚做了母亲我迸发出来的巨大热情让我克服了重重困难，还有半夜醒来看见身边还有个微小的生命在那呼吸，让我害怕的心没有了畏惧。还有那条忠实的后来牺牲的狗，以及邻居的关怀，才让我度过了初为人母的岁月，完成了一个女人一生中最重要角色转换，由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女人，成为一个母亲。

长篇小说《拒绝完美》节选

2002年完成

2020年11月7日想起了从前，谢谢琪，感谢每一天。

2021.11.7再发。

图片描述：这是一张温馨的照片，母亲抱着她的小女孩，小女孩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，两人都穿着家常的衣服，看起来非常和谐。